他迎面向我走來,壹邊踱著悠閑的步,壹邊專注地吹著口琴。我與他擦肩而過時,他只象征性地側了側身子,我卻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看他。
琴聲悠揚、清亮且流暢,是我熟悉的《走進新時代》,遺憾沒有和弦伴奏,略顯單調。估計他吹的是單音口琴,要麽是還不會吹和聲。袅袅的琴音羁絆著我,我放慢腳步,裝作隨心所欲的樣子,“竊聽”這難得壹聞的樂聲,有多久沒有聽過口琴的聲音了?十年?二十年……
我也有壹枚口琴,它就靜靜地躺在我的書櫃抽屜裏。那還是十多年前教音樂時用過的吧?是在海南還是湘潭?壹時無法想起,歲月真的老了,連工作中的壹些經曆都模糊不清了。口琴,我久違的老友,這些年,它從未離開我,我從未親近它,它還是原來的樣子麽?我壹口氣爬上樓,沖進書房,打開盒子,米黃的絨布包裹著它,我鄭重地取出、端詳,它依然精致如新,綠色的內芯,閃亮的銀色外殼,外殼上刻著如流水的五線譜,曲譜上的幾個音符仿若靜置的蝌蚪,似乎吹壹口氣就會遊動起來,在五線譜的上方,四只天鵝展翅高飛。左端有兩個漂亮的行書字體——“天鵝”。
我顧不上清洗,左手輕托琴體,送至唇邊試著吹響,試圖找回那些擱置太久的情懷,卻發現自己腦子裏壹片空白,連壹首完整的曲譜都沒有。淺淺的灰塵味,無聲傳遞著它被冷落被遺忘的落寞。這些年我都忙什麽去了?曾經喜歡在夕陽下吹口琴的自己什麽時候走失的?那些或苦或樂的琴聲什麽時候開始離我遠去了?我拿出牙刷蘸上牙膏,仔細地洗刷,想重新找回過去清新的感覺。白色的泡泡不斷地往外冒著,壹如堆積在簧片上的歌聲不停地往外湧,曾經熟悉而遙遠的記憶,又鮮活地回到眼前。
第壹次吹口琴還是師範時,那時音樂是我們的必修課程,每學期期末考試不僅考試唱、練耳,還必考鍵盤。教音樂的是壹個年長的老頭兒,姓文,老花鏡後的眼睛總是笑眯眯的,樣子慈祥得很,可筆下卻毫不留情。爲了考個像樣的分數,每周都必須拿出壹些時間練琴,盡管這樣,壹到考試,我還是緊張得要命,不是指法有誤,就是節奏出錯,分數好像從沒上過90,這倒小可,老師突然有壹天居然還宣布:每個同學必須准備壹枚口琴,說是教我們吹奏這門看似不起眼的樂器,且要全班合奏壹首曲子參賽。
口琴不貴,那時好像才四塊多,百貨商店就有。因爲它小巧,所以大家都喜歡隨身帶著。沒事就拿出來吹幾口。開始別說和聲,單音也難找准位置。壹到下課,教室裏、走廊上、寢室裏,到處都是練習吹奏的人,大家壹開始都喜歡撮著嘴在琴孔上試吹,頭左右搖擺,像壹群訓練有素的小雞啄米。常常壹句完整的曲子沒吹成,唇就磨痛了,口水也灌進不少,于是,隨處看得見拿著口琴甩口水的,隨處是用手絹擦拭口琴的。
漸漸的,大家掌握了吹奏的技巧,會含著琴吹,口水也不湧了,且會八度伴奏,那時我常吹的是《媽媽的吻》《心中的玫瑰》之類,這些曲子節奏慢,換氣容易處理,尤其少了re和fa的長時值,吸吹的時間不長,肺活量不夠也沒關系。有了這樣的特長,簡單的學校生活變得豐富起來,去閱覽室看書不再是打發課余的首選,琴音成了心情的符號,寂寞的,高興的,難過的……在有心事的時候,在靜寂的星空下,琴音如最忠實的知己忠誠守護,將真實的內心袒露得壹覽無遺。
琴聲不僅善于傾訴,亦是生活的點綴。猶記得當年同學們壹起去春遊的時候,幾乎人手壹枚,野餐過後,大家不約而同拿出口琴,吹著自己最拿手的心曲,小洲上綠草萋萋,口琴聲聲,那是最美的年華裏最純粹最美好的事情。自然也記得那時班上參賽的曲目——《騎兵進行曲》,這曲子節奏明快,換音頻繁,有吹奏難度不說,偏偏文老頭還要求輪奏、和奏,花樣變盡。做南郭先生是行不通的,只得寢前飯後拼命地練習。時間壹長,成了習慣,以至于後來,壹停下來就不知不覺地哼唱那曲子;壹聽到哪兒播放,就覺得是自己在演出似的,陶醉得很。
口琴終于清洗完畢,我再次送至唇邊,芬芳的牙膏香直入鼻息,記憶告訴我:這不是過去的味道,過去已隨琴聲遠去,正如那壹去不返的韶華。眼下,我重拾起口琴,拾得起心靈深處壹縷幹淨而快樂的琴聲麽?我何不學他,踱著悠閑的步,吹響《走進新時代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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